云气沉沉，帐篷外飘着细雨，草木在薄雾蒙蒙中蔫着，夜里空气中有些淡淡的潮湿，混着土腥味直让人喘不过气来。布满刀痕的片甲如桎梏一般紧困着那身材魁梧的英雄。征战数十载、心揣复国梦的将领现今能做的只有无力的靠在帐篷边，望着浓墨泼洒的天边，听着四面的楚歌。“汉皆得楚乎？”他想不明白。
“汉兵已略地,四方楚歌声。大王意气尽,贱妾何聊生。”怀中风华绝代的佳人前些日子还顾盼生姿、眉目灵动，现也已嘴唇青紫、失了生气。原来悲痛到极致的人会内心麻木、思维迟钝，他想逃，想大声质问她，怎敢自作主张，忤逆他的心思？可他又不敢，他只能如朽木般杵着，倘若她还活着，又能如何呢？“虞兮虞兮奈若何啊？”他想不明白。
“大王，我等八百弟兄，且护大王突围，待大王东山再起。”满脸血污的亲兵于营帐前嘶吼道。
彻夜溃逃，人困马乏，子时的露水打湿了盔甲下的衣衫，粗糙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。前方是沼泽，身后是追兵，耳边萦绕着乡音，那身材魁梧的汉子长叹一声“吾起兵至今八岁矣，战死沙场莫约是宿命，待吾为公取彼一将，为诸君溃围……”“我本骁勇无人可敌，力拔山兮气盖世，所当者破，所击者服，怎就落得如此下场？”他想不明白。
两人立于乌江边，“楚地虽小，却也地方千里，亦足以称王，大王怎得这般犹豫？那地痞流氓不学无术，倒是会揣测人心，使那歹计乱了大王军心。唉，此非战之罪也……”“既是天要亡我，那我还渡江做什么呢？昔日八千子弟渡江，今无一人生还，我又有何颜面去见江东父老呢？”他柔声打断、轻笑一声道，全然不似那个肆意张扬的西楚霸王“天下动荡久矣，苍生受倒悬之苦久矣，至于计策，呵，顺势而为罢了，不过我等是离乡太久，听不得儿时的歌谣罢了。”言罢，只身迎敌，虽千万人吾往矣“吾闻汉以千金购我首级，且来取吧。”
江畔，项王伫剑立，望着那缓缓退去的人影，望着那逡巡而不敢进的人影。鲜血从他的嘴中流出，浸染在他的衣甲上。咧开了嘴巴，却是笑了。那笑声张狂，叫汉军惊惧。回想少年时，习兵法学武艺，初见始皇，大声嚷嚷“彼可取而代也”；又似出现一白袍小将于眼前，与众将士同饮，盛月光于酒盏，揽虞姬于怀中，咸阳城中一束火光升起，将秦世焚尽。
“天要亡我，非我之罪也”说罢，他横剑于喉间，清寒的剑身映着他的星眸，映着他心念的江山；剑刃一点点划动，又像是浮现了那虞美人，含泪望着马上征战的他；剑刃终是划破皮肤，渗出丝丝鲜血，猩红中仿佛重现着乱世。“罢了罢了，不逃了，项羽领死，但求天下太平……只可惜，苦了你。”耳畔似是响起了那歌声，他喃喃道。他想明白了。
不知过了多少年
“啪”那史官轻放下笔，轻轻吹灭油灯，光掠过竹简，照在最后几笔上，墨痕尚未干去，人却早已成了一抔黄土，只依稀可见几个字：“第七卷.项羽本纪.楚歌”。